月光光照茶阳，夏晓露老师

文/夏晓露

（全文共15789字。共分3节连载。本文共2698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2021年1月10日，迎来了首个中国警察节。这对于一个从警30几年的警察来说，意味如此深长。警察身份，伴我走过职业生涯的千山万水。

叶正清 摄

“奏《人民警察警歌》，升人民警察警旗！”

随着三声礼炮，春雷般滚动的声音回响苍穹。

“向警旗敬礼——”

我站在天空下，庄严地伫立，久久凝视前方。升旗手将红蓝两色组成的警旗抛向空中，旗帜如云锦在天地间波涛般起伏，向蓝天、向太阳的方向冉冉升起，苍穹下迎来了一队队英姿勃勃的人民公安队伍......

当我的视线穿过广东公安英雄广场“天圆地方”的宏伟碑体时，一股热血逼进我的胸膛，这面旗占据着天空，我们的天空啊，泪水一下盈满眼眶。

泪目中，熟悉的音容笑貌、已逝的英烈身影；刀光剑影、血路追凶、深山追捕......一个个惊心动魄的镜头，与飘扬的警旗重叠着、重叠着......

30多年前，我从警生涯的启程之地——贵州省公安厅政治部。那天我作为人民公安报驻站记者，第一次深入实战现场采访。实地感受真正的战场硝烟。

90年代初，某年9月的一天。傍晚。

“听说6名劫匪抢劫了某武警枪械库6支冲锋枪，劫持一中巴和人质。快准备下，跟踪采访。”我接到采访任务，立即拿上海欧相机等直奔厅刑侦总队。

案发始，贵州省公安厅和武警部队派出大批警察和武警战士已经分头奔赴现场展开抓捕行动。我们坐上刑侦总队的一辆吉普车。约一个多小时后，进入一条盘山山路，羊肠路、单车道。已经有许多车在前面，后来知道是此次行动其它方向汇集的车，车灯照射，一辆接一辆。我们的车在最后，前面有大卡车、面包车、大小警车等约二三十辆，沿着山路蛇形蜿蜒盘旋，高高低低。路一边是黑黝黝的高山，一座连着一座，峭壁毕现，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车过之处黄土弥漫，透过蒙蒙灰尘，车灯像一把把雪亮的剑划开夜幕，车一台跟着一台，前所未有的震撼。

坐在副驾驶室是时任刑侦总队队长占必成。我们喊他占伯。今年应该79岁了。从警44年，全国先进工作者获得者，以破大案要案闻名全国警界。被他抓获的那些嫌疑人恨得牙痒，给他起了绰号“战必败”。当年，我经常到他办公室蹭“案子”，挖素材，他办公室总有一种神秘缭绕，桌上、茶几上到处是案件卷宗，墙上是“作战警情图”，不停接电话、打电话也是案件，他的脑袋里只有两个字——案件。

有一年夏天，他应邀到西南政法学院刑侦系讲学，主要讲授凶杀案的实战经验，我随行采访。印象最深的是，三十六七度的重庆如大蒸笼。第一天下课后，同学们请老师吃重庆火锅，我屁颠颠跟随，在一家大排档坐下，外面骄阳似火。六七个人围着简易的餐桌，吞吐着麻辣舌头，喝高度白酒，占伯当晚便流鼻血，后来成为趣谈。几杯烈酒下肚，本来说话就重鼻音，在酒精作用下，声音更加浓厚、深沉，占伯翁声翁气说了当年破案秘诀就是“守候”。一起“夜幕下的系列女工被强奸案”徐徐展开，案件发生在1975年10月到1976年1月，贵阳市甘荫塘接连发生多起嫌疑人强奸下夜班女工的案件，“我们苦苦守了50多天，一天深夜，终于发现一名男子尾随一名下夜班的女工。当这名男子正准备用绳子套女子的头时，被当场抓获......”

作者当年采访现场

“那时破案没有高科技设备，很多案件都是靠‘守’出来的。”很庆幸，我在西南政法学院采访期间，也蹭了几堂刑侦专业课，遗憾记忆零零星星。

这一次又是跟随占伯到枪杀案抓捕现场。车上，他的对讲机发出嗞嗞声，然后里面传来命令：“各小组注意，马上进入中心现场，所有车灯关闭。”车上两名省厅刑警（开车的也是刑警），每人脖子上都挂了一支85式微冲。

瞬间，整个山谷进入死一般的寂静中。这种静，只有一种声音，汽车碾压山路噗噗声和路面树枝杂物的咯吱声。

夜空深邃，荒山野岭一片漆黑。

“叭——叭——”

前方冷不丁的发出一声枪响，然后像碎石头一样在夜空发出轰烈的回音。又一声枪响，又一阵“碎石”回音，枪声密集起来，像一条巨大的鞭子抽打山谷，山崩地裂。

气氛紧张，大家仿佛呼吸都停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指定地点，所有车辆悄悄停在隐蔽处。据说，劫匪路上已经开枪扫射路人无数，现在占据了一个山头。我们出动警力200多人展开围捕，相当于一场战斗。

现场唯一的亮光是警匪枪战的火光。占伯他们下车后进入临时指挥部。我当时很兴奋，觉得像拍电影大片，到达现场来不及害怕。从车上下来，举着相机东拍西拍。激战中，一梭梭子弹从我头顶“嗖”地尖叫着，在树梢上飞来飞去。因离得相对远，山那边在“打仗”，我在山后方拍子弹穿梭的“风光”，那年20多岁的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拍得起劲看得发呆，突然有一梭子弹“嗖”的一声尖叫，从头顶飞越到身旁的山壁上，又弹回地面，蓝色、黄色、红色火星四溅。只听到前面一个人影大喊一声“卧倒......”我见前后左右的人全部卧倒，吓得我“扑”一下趴在地上，半天不敢起来，后悔当时没有要防弹衣。枪声大作了一会，又回到稀稀疏疏枪声，我才敢起身，但吓得浑身发抖，一直蹲在车后轮不敢动。突然，同车来的省厅刑警金筑脖子上挂着一冲锋枪，猫着腰过来一把将我拉进指挥部，此时我才定了神。我发现，省、市公安武警部队领导等在研究“劝降书”，原来“劝降书”是王站长草拟的，不一会听到“劝降”通过喇叭回响在整个夜空，“劝降书”动以情晓之以理。过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开始零零星星，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一劫匪父亲在劝儿子“投降”，又过一阵，枪声停了。

夜，死一般的安静。

对方举白毛巾“投降”了......

天尚未亮，大家开始打扫战场，清理我方人员伤亡情况，准备撤离现场。我抓紧爬上停在身边的一辆卡车去拍照。车上有许多受伤的警察和武警战士或躺着或坐着。我对着一个满脸是血的武警战士猛拍。透过夜色，我看到他的脸非常年轻，五官清秀、脸色苍白。鲜血从额头上流过脸颊，染红了警服。这时候我旁边有个虚弱的声音对我说：“他已死啰，才17岁......”

“啊?”我吓得手一下僵住了，无法按下快门。心一下子像什么堵塞着，不知是害怕还是难受，不由自主地又看过去，那张年轻的脸，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就跟睡着了一样。而这个镜头不是相机拍摄的，是我的记忆，是在灵魂深处画下的一幅永生画像。我当哭无泪。

恐怕这是我此生亲眼看到一个战士牺牲的模样，近距离接触死亡让我不寒而栗。返程路上，我说了看到那个牺牲的战士的感觉，说完忍不住流泪。占伯冷静地说：你一个女娃儿，胆子还是瞒大嘛。不过见多死亡就不会难受了，警察随时都要同生死打交道，你得多锻炼锻炼......回程路上，我手持微冲在山上照了张黑白照片，脑海却是战士的模样、战场弥漫的硝烟，此时才找到做警察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场景清晰如刚刚发生。看到战士的死，感觉生命像一束虚幻的光。死亡，饱含太多的意义，除了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在警察队伍中还包含信念、勇敢、忠诚、奉献。奉献式死亡，是牺牲更是轮回，是生命精神光明磊落的一束沉默光照。

如今又一名战友倒下。

资料图片

2021年5月7日东莞市公安局石碣分局民警黎伟标在处警过程中，为保护群众，遭犯罪嫌疑人持刀袭击，中多刀倒地，他的生命定格在41岁。他以一系列职责范围的动作，以一颗无畏生死的忠诚之心，奉献了宝贵的生命，却留给我们一路悲鸣。

仰，不愧于湛蓝苍穹/俯，不怍于南岭厚土/俯仰之间 坦荡生死/这一刻我们记住另一种光/ 还有另一个春天。

春天是属于英雄的。有春天，这里不会太悲凉。悲壮当长歌呜咽，凄美当生机勃勃。那些忠诚，那些誓言，那些血色的主诣挺立枝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井冈山会师资料图片

今天，当我从茶阳万川路73号出发，沿着一条红色线路从南向北行走，走进苏区红色圣地：大埔、古田、长汀、瑞金、于都......土墙、煤油灯、染血的军服、草鞋、灰蓝色的米袋、冲锋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华屋村的17棵松、八子参军；到“此地甚好”大义凛然牺牲的瞿秋白故事......就像一道道山门打开，每一处都是云山雾绕，让我祟敬、沉浸、激越；也让我疑惑、好奇、探索......

回望茶阳镇万川路73号，人民公安红色政权的这粒“火种”早已留痕在心。

编辑 张紫灵

审核 周伟滨